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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故人

在外多年,对于故土,我总有一种深切的眷念感,每次回乡,必是要大街小巷随处走走看看的。从村头走到村尾,从日出走到日落,细听闽语柔腔在耳畔低喃,用心感受脚下寸土迸发的力道美。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真正正有一种归属感,内心也才更坚定信念,人也才更觉踏实心安。
  苏轼曾在诗里写“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在我看来,无论走到哪里,心境如何气定神闲,都比不上脚踩故土的触觉来得安稳笃定。这种笃定,带着一种通情达理的纯善,也沾纯净土壤的光,是能供养出坚贞不屈的品格和温柔敦厚性情的。
  要说温柔敦厚,让我想起了村前长得繁盛的三角梅,那是一位不知名姓的老婆婆亲手栽种的。当时我第一次离家走远方,出村囗时,见那老婆婆正在铲土种植梅枝。当时枝杆还是光秃秃的,枝上长有赤,见不到花骨朵儿,只看见老婆婆沾土的手有血流出,想必是被赤给扎着了,看着都很疼的模样。
  当时我站在那等车,车还没到,只好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周遭人事,这才发现了她。也看到她停下手中的活,用嘴去吹伤口,余心不忍,恰好裤兜里还有几张创可贴(大前天煮地瓜粥弄地瓜时伤到要用的),赶紧掏出来递给她。她先是诧异,而后咧嘴笑说:“真是好孩子,要出门啊!”我笑说:“是的呢,阿婆你痛不痛?”她摇头,用笨拙的沾满泥土的手去撕创可贴,没能撕下来。我说,“阿婆,这样不行,必须先把伤口边上的土洗干净。”然后我自然地拉着她手走到水盆边,捧了些清水帮她清理掉泥渣,又用纸巾擦干净她手,这才给她贴上创可贴;她默默地看着我笑。
  这时我等的车也来了,我只好跟老婆婆告别,提着行李箱就上车了。没想到车子启动前,老婆婆在敲车门,司机开门后,她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我座位旁,递了两颗小白兔奶糖给我,还笑说:“很甜的,你吃看看。”我顺嘴回说:“阿婆,你自己吃。”阿婆没接,只摆了摆手,转身又迈着蹒跚的步子下车了。我当时是懵着的状态,竟忘了扶她一把,等到车子开出一段路,我才回过头去看她。
  透过车窗,只看见她小小的背影,驼成半个圆圈在给梅枝浇水,想必是吃力和困难的,特别是她流血的伤口,一沾水指定是要疼很久的。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只觉得手里的糖沉甸甸的很有份量感,它已不单纯是糖本身了,而是一位老人家柔软的心灵呵护。那两颗糖我没舍得吃,最后把它放进了背包最里层,直到快要过期了才拿出来吃掉,嚼着它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满满的幸福味道。
  等到年底回去的时候,我还特地到村前那条路上走走,却只见三角梅长得很好,绿叶青翠欲滴,一看就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希望,只是很可惜没有再遇见过那位温柔敦厚的老婆婆。后来忍不住向附近人打听,才知老婆婆在那年中秋节吃完月饼后,翌日人就没了;说是没啥痛苦,一睡不醒,满脸安祥地走了。
  其实说到底,老人老去的过程总是让人心疼的。但人生本就是这么回事,生下来活下去,走过来走过去,归去来兮之间,来来回回之间,往往返返之间,也就是一生了。不过生命的历程,素来也暗夹着惊喜:三角梅是越长越好,越长越繁盛了,它总算没辜负老婆婆的殷殷热情,代替她又看遍了村里来来往往的乡亲乡客,也算是活着的另外一种存在吧。
  当然了,我除了看村前长得繁盛的三角梅外,我还会去看村里的那口古井。井水是否还是满着?是否还有人在井旁洗衣服?洗衣服的人是否还是从前那批人,还是又添了新的?总之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记得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家里的水笼头坏了出不了水,父母忙于经营肉铺,都没时间叫人过来修。再加上那段时期,村里得肝癌的人太多了,人们对水质比较敏感,水笼头里流出来的水都乌七麻黑的,脏得就像臭水沟的味道,没人敢吃,所以很长的日子里,人们都要到那口井里挑水回来喝。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小学毕业,我从刚开始只会挑七八斤水,一直练到居然可以挑满两个铁桶,足足有一百来斤重,而当时我的体重,也不过七十多斤。
  想来也是那时的吃苦耐劳,养成了我日后坚韧的品性,也是在那个时期,我对村里那口古井,有了较深的感情和依赖。如果没有那口井,也不知我们当时该如何解决水资源的问题,而且在当时物质贫乏的环境下,村里是没钱再从别处引好水进村了。所以对那口井,更是饱含了无限的感恩之心!
  当然了,我也会溜到村尾走走,去那片池塘边看下有没愿者上钩的鱼和人?如果还清闲自在,我也有可能会跑进寺庙里看别人焚香敬佛,自己也会双手合十以供奉心献上。当然,我也极有可能会跑到从前就读的学校走走,到操场边看孩子们玩游戏,如果运气足够好,恰遇升国旗的清早,甚至还可以看见孩子们站在红旗下认真唱国歌的情景。这种蓬勃的惊喜与生命力道之美感,必须得脚踏实地才更能感同身受,也更加明确自己心目中的故土情节。
  其实只要走在故乡土地上,路上遇到同乡人,只要都是乡音,不管熟悉抑或不熟的,甚至连名字都对不上号的人,也都会相互点头微笑打声招呼。别人家问句:“谁家查某仔,又回家喽,赚多少钱给你爸妈?”我最多也就笑笑,回说:“阿伯阿婶,在外花钱地方多,没赚多少的。”然后随意拉开家常,我讲讲外面世界的精彩,他们讲讲村里妈祖节佛祖生日办桌如何热闹,邻村来多少人客,谁家鞭炮放得最多等等,讲着讲着关系也就都拉得更近了。
  这种淳朴和良善,是在别的地方体会不到的,也或许是因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关系,我总觉得回到故土看到故人,总是倍儿亲。无论有多少烦恼多少心事,一下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宁静祥和,只剩下暖风拂面,然后不自觉地都会发出快乐的笑声。不过骨子深处,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和遗憾,但遗憾在哪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两颗小白兔奶糖。
  我总是会想起有一幕:一位年迈的老婆婆递了两颗小白兔奶糖给我,她咧嘴对我笑,粗糙长茧的老手就一直搁浅在我灵魂彼岸,就像掌舵我命运的老船长,一直在摆渡我跌宕起伏的人生。而我总习惯站在岸上,遥望远处那一方故人净土,回想池塘边长满苜蓿和狗尾巴草,阳光一照风一吹,绿得仿佛能照见人心,柔柔软软光闪闪亮晶晶的,就像故人归故田,一眼便可看见花开,灿烂夺目极了!
  
  ——写于2019年10月25日北京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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