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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路远


  朋友的孩子大学毕业,要来上海就业。找工作那会儿,希望我关照下,毕竟是过来人,最好给些指点。做父亲的,都希望子女到社会上,少走些弯路,人之常情。一天晚饭后,我问孩子:“你找工作有自己期望值吗?”他说了几点,比如,要合资企业,专业对口等等,越聊气氛越松弛,最后他顽皮地总结道,最好“事儿少、钱多,上班近”。哈哈,他竟然把网络流行语一字不落地照抄照搬过来。看来舆情对人的影响并非一般。
  我知道他流露出了孩子的天性,是在半开玩笑,难得在人生抉择的艰难时期,他还有一份这样淡然的心境。如果他真地有这样的渴求,我能理解,但不敢苟同。人生更多的时候是无奈,由不得自己选择,比如上班要近这件事。
  上班近点,这是多少都市人世世代代朴素的梦啊!
  
  二
  到上海后,知道了什么叫上班路远。
  最初,我住的是厂里安排的住房,这住房是厂里为了引进人才,特意将一栋办公楼进行改造而成的,就在厂区里,和使用中的办公楼几乎肩并肩紧挨着。我在厂里财务科上班,每天早上走过去,连上下楼梯都算在里面,不超过一百步。中午员工带饭,我回家吃午饭。午休一个半小时,同事戏谑我说,炒两个菜,小酌一杯,再去上班都来得及。
  这种日子,三个多月后就结束了,我被派到厂里在市区的联营公司工作。九十年代初,上海尤其浦东地区处在开发开放的初期,交通状况还不是很好,我上班路线接近三十公里,只有公交车,而且,每天我要乘轮渡摆渡过江。好在工厂每天派有一个小型长安客货,先从厂里开到浦东的经营部,经营部里有一辆公用自行车,我再骑自行车到码头,摆渡后,再骑行十五到二十分钟才到单位。这样搭配出行方式,顺利的话,路上至少一个半小时左右。
  有时,小货车因故障维修不能正常发车,这天我就必须先乘公交车到经营部去换骑自行车了,如果不及早出发,到公司坐一会儿就快开午饭了。有一天到浦东经营部,结果自行车被人有急事骑走,只好等,这样,我到浦西的公司就晚了很多。有个同事很有才,他看我风尘仆仆的样子,又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说我真是辛苦,这哪里是在上班,这是在出差。我不相信他有意调侃我,他说的是实话。
  因为路远,司机有时将我和其他两名员工送达经营部后,还要去取货、送货,为了赶时间,司机油门就踩得深。一次,车刚从厂里开出不远,在一段还没改造好的乡道上,脚刹上方有根线不知什么原因落了下来。司机是个毛头小伙,安全意识不强,他没减速,就低头用另外一只手去拨弄,结果,撞上了路边一辆人力三轮车。三轮车人仰车翻,好在骑车人只是胳膊擦破了点皮,货车右侧车头有点瘪,由于车辆的惯性,我坐副驾驶位置,膝盖被顶撞了一下,痛了一会儿就好了,庆幸大家都平安无事。
  每天马路上车流成河,远去的车轮,仿佛在放映道路这卷漫长的胶片,映入眼中的是城市的奔忙和喧嚣,也有一幕幕悲壮。看过多起交通事故,我触目惊心。初春的早上,在一个路口,我曾看见一辆助动车被撞得变了型,头盔也碎了一地。一辆卡车停在一边,一个撕裂的塑料袋里,一盒豆腐脑洒了出来,几个小包子散落在一旁,一个包子滚出几米,已经沾上了尘垢。打听才知,骑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去上班,车把上还挂着早餐,结果出了事,送医院抢救去了。上班族不易,说每天在冒着生命危险去上班,毫不夸张。
  
  三
  尽管骑助动车危险,但后来,我还是倾尽所有积蓄,买了一辆,有点像轻便摩托,上牌容易。终于,我的道路我做主了,我可以自己选取出行路线了。人轻松多了,心情也好了许多。有时,感慨自己上班太远,很多时间都花在了路上,在家里时间少,就更没有时间读书了。其实何必呢,每天我的眼睛都盯着前方,遇到红灯,就当个顿号停一会儿,我阅读的不正是一本随时更新的社会大书吗?免费不说,内容丰厚无比。
  这里要感谢我们的老总,北京总部派来的,他见我风里来雨里去,家住得远,就破例允许我在完成工作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晚来早走”。同事们淳朴,她们都是一家街道工厂下岗分流的员工,没人和我攀比。其实,这就是说我执行的是弹性工作制,那时,在上海,享受此类待遇的人还不多。两年后,老总去法国女儿那里了,后来,消息渐杳。我时常想起他。他不经意间播下的善良的种子,在我心田开出了善良之花,在以后工作中,我对本部门的员工生活方面的困难也是尽心竭力,给予帮助,他的影响力真的是不能低估。
  此后,每天上班,我的时间我做主了。尽管路上比以往没节约多少时间,起码,我可以正常接送上幼儿园的儿子了。但有一天下午,天气很冷,公司里有事,出来就比较晚,心里急,手腕就不自觉地用力加大油门。到了我住的镇上,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以为人少,过一个十字路口,绿灯正闪,我想冲过去,恰巧,对面斜刺里冲来一辆自行车,一对夫妻,男的带着女的,也在抢这个绿灯,结果我刹不住车,撞上了。我穿着护膝,戴着防寒头盔,跟宇航员似的,下不来,跟车一起摔倒。幸亏穿得厚实,双方没受伤。对方躲闪及时,也安然无恙,但我将人家的自行车前轮压扁了。他们打110报了警,警察到了后,给我们进行了调解,叫我赔偿他们五十元钱修修车了事。想到孩子没人接,我带着满心困惑走了,这一前一后,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到了幼儿园,果然只剩儿子和门卫的一位阿姨。他手扶着铁大门的栏杆,向外眼巴巴望着,脸上还有泪痕。忽然觉得很愧疚,我赶紧把孩子抱进怀中,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孩子还小,没学会等待。
  公司换了领导,从经营方面考虑,决定搬到宝山,上海北端,更远了。在原来的路程上,还要加上十多公里,每天单程四十多公里往返,路上的辛苦不难想象。新领导是个武汉返沪的知青子弟,人到中年,办事干脆,急性子,一次午饭,两公分长的鱼刺卡在嗓子里,去医院,花了七元钱处置费才拿出来。早晨上班,我刚到公司,大热天,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他叫到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和我谈了我的工作问题。他直言不讳,说公司搬了以后,问我有没有什么打算,这时我突然有点懵,但我立刻领会到了他的话外音。
  当时,上海人才市场正火热,人才流动已基本交给了市场。可我从国企出来,骨子里像弹片一样一直嵌着一只铁饭碗,它是我的荣誉和骄傲,尽管有时隐隐作痛。他见我一时好像接受不了,为了打消我被炒了的想法,他笑着说,先给我两个月宽限期,叫我自己去找工作,这段时间,我自己安排作息时间,如果两个月还没结果,我们再谈。上班实在太远是事实,加之他给的条件够足够宽松,我由不解变成感动,看似冰冷,实则热心,是他把我推向了熙熙攘攘的人才市场,我因此开始了职场生涯的跳跃、进阶、提升、绽放。人海茫茫,每个人都是一朵浪花。我不说栽植在田园里有人打理的花朵,我最多就是浪花。
  
  四
  还算顺利,1998年深秋,我如愿以偿,到陶瓷公司上班了,这次总算近了些,十四五公里路。不料,两个月不到,我被派到原料分厂做会计主管。分厂轧石为主,噪音很大,由于在江边,冬天寒风呼啸,冷且潮湿,坐在办公室里,我竟然穿上了羽绒裤。这些也就算了,上班路程又增加了五六公里,上班路又变远了。最麻烦的是,增加这段路的两旁都是村舍和农田,没有助动车修理铺,如果车坏了,维修是个麻烦。
  果不其然。一年后,深秋的一天,下班时,抬头见风卷着漫天乌云滚滚而来,看似要下雨的样子。但又不能等,万一不下呢,那不就是白白等在办公室里,耽搁了归程。我决定,出发,反正后备箱里有雨披。刚驶出一两公里,突然大雨倾盆,雨披也被风掀起来,我浑身分分钟湿透,像从黄浦江里刚刚爬上来。要命的是,发动机突然熄火了,我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顽强地睁开眼睛,一边试图将车发动。发动机就像被捅了刀子的猪一样,嚎叫几声之后,就无声无息了。环顾左右,四野茫茫,找不到修理的地方。可能因为下雨吧,推行一段路后,进入一个小镇,遇到两个修理铺,但已经关门打烊了。当时,我还没有手机,哪哪都联系不上,只好硬着头皮,推着沉重的车子,艰难而缓慢地行进。
  走完剩下的里程,到家已经快八点了。当时,我租房,住在三楼。本来,满肚子是火气和怨气,等到了楼下,看见我家窗口发出的橘黄的灯光,柔柔地,一股温情瞬间流遍全身。吃饭的时候,我喝了点酒。儿子见到我特别兴奋,一声一声亲切地叫着“爸爸”,我的脸颊滚烫。看着孩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我只顾着开心了,把刚才路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从此,我不再抱怨上班路远,并且开始严格要求自己,按时上下班。虽然路远,很多时候,我比上班近的人到公司还早,走得还晚。我学会了享受人在路上,只要自己多加小心,顺便看看风景,想想将来,也是不错的体验。苦是苦点,累是累点,但与一些大灾大难、生死考验相比,算个啥?我这样想:就当这上班的路是人生之路的一段,人生路本来就长嘛。
  路,再远,总能抵达。只不过路上太辛苦,可曾经的辛苦,往往都是后来最美的记忆,成为人生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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