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过大年

今年的春节,过得有点儿清冷。
  一座三层小楼,一处小庭院,年关时节,应该有六口人,却只剩下七十岁的俩白头,两双眼——因为肌无力还没有彻底痊愈,我的一双眼,看世界,还有些朦朦胧胧。
  二人世界,短时间内,可以温情,可以甜腻。时间长了,少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温情就降了温,甜腻便少了甜。
  钱钟书小说《围城》里有一句话:“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这话既指婚姻,也泛指人生。如果把家比做城池的话,一个人的家庭生活,长时间处于喧闹之中,必然期盼清静。清静久了,必然企望热闹。
  我和老伴儿,也未能免俗。
  本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特别是三年新冠疫情期间,我俩已经习惯了清静。但是,三年里,只要不封控,向群的属性,总像本能一样,驱使我俩,隔一段时间,就要通过社交活动,享受一番相交甚欢的快乐。
  隔一段时间,就和几位意趣相投的老朋友相约,一起去我的老师书法家王岳汉老师的“汉风堂”工作室里“沙龙”一下。“沙龙”一词,是王老师说的。他说的,倒也恰如其分。我们围坐一起,谈的,都是超世俗的形而上话题,开诚布公,畅交流,说真话,语言的沟通,给我们带来的是精神的愉悦。再弄几个小菜,喝几杯小酒,其乐融融。颇有魏晋文人山林相聚之趣。
  每逢周末,邀上两个妹妹和妹夫,去哥嫂家,坐在一起,吃吃饭,拉拉家常,打打麻将。重温父母在世时候的周末阖家欢。
  偶尔,会邀上老同学或老朋友,短途自驾游,去野外,去附近小景点,赏赏景,宽宽心,潇洒一番。
  壬寅之末,虎年尾大不掉,阳历的12月8日,也就是阴历的冬月十五,国家宣布放开防疫限制,我俩却自我“宅”家封闭了。
  国家宣布放开防疫限制之后,新冠疫情大面积蔓延。很快,我所在的小县城,很多人被瘟神击倒,一些有基础病的老年人,被瘟神强拉硬拽,提前拽过奈何桥。
  腊月二十九那天,跟我表嫂鸿图嫂通电话,她声音哽咽地告诉我:“你鸿图哥年前走了。那时候,正是疫情最厉害的时候,亲戚邻居都没通知,就火化了。”
  鸿图嫂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逢周末,雷打不动,必去教堂礼拜。新冠病毒肆虐,也没有阻挡得了她去教堂礼拜的脚步。教堂,相对封闭,礼拜时,人挨人,新冠瘟神,如鱼得水,在密集的人群中横冲直撞。面对瘟神,万能的主,也无能为力。许多虔诚的教徒深受新冠病毒荼毒,鸿图嫂也无法幸免。
  鸿图嫂染疫,鸿图哥,也受牵连。
  七十八岁的鸿图哥,本来得了哈尔茨海默症,躺在床上,已两年左右。感染新冠病毒之后,不几天,就停止呼吸。
  “唉!也没遇见过这事儿,不知道咋招呼(方言,照顾之义)。三四天,人就没了……”鸿图嫂唏嘘不已。哽咽一会儿,又说,“也输液打针了啊!不管事儿。”
  无奈无助,万般不舍,溢于言表。
  我的同龄人中,有两位,印象比较深。
  一位,女的,我老伴儿的初中同班同学。上初中的时候,在我眼里,她是只能远望的耀眼夺目一朵花。到谈婚论嫁时,也是许多男人心里的西施。老了老了,还风韵不减当年。再有风韵,也扛不住新冠病毒的摧残,一夜之间,阴阳相隔。
  另一位,男的。年龄比我要小个两三岁,在我工作过的单位当过一把手,副处级。后来,又调到县政府,同样是副处级官员。副处级,在新冠病毒面前,也不堪一击。“阳”了以后,很快病重,从县医院拉到市医院,肺全白了,哪里还抢救得过来?
  长辈中,我二叔和二婶子、三婶子、我二姑、我二舅和二妗子、我五姨、我老伴儿的姑姑,许多人,都被传染。“发烧”“喉咙像刀割”“吃不下饭”“一个劲儿哕”“浑身无力”,电话中,这些短语,从他们口里,通过手机,一一传递到我耳朵里。可见,新冠病毒带给他们太多的痛苦和煎熬。
  我们一大家子——我哥哥家、我家、我两个妹妹家——三十多口人,除了我和老伴儿,还有我二妹,其他人,也都染疫了。
  我们夫妻俩,很幸运,躲过了第一波高峰。
  其中,孩子们做出了很大贡献。
  二女婿,本来跟我们在一起住,发现自己和“阳”人接触之后,马上去住宾馆。二女儿和大外孙、外孙女,从外地回来过春节,也住进宾馆。大女儿一家,也不敢进我家门了。
  不过,吃的,用的,只要我俩提出来,或者俩闺女认为该买的,会一一买了,送到走廊里,叮嘱我们,喷酒精消毒以后,再拿进去。二女儿真需要进到房间里,提前打电话,让我俩躲进卧室里,关上门,她才进来。她走了,我们才走出卧室。
  女儿和女婿,又叮嘱很多人,年关时,不要来我家串门。所以,今年我家,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我,将近十年的肿瘤患者,最近半年,又得了肌无力,还没痊愈。老伴儿,风湿病患者,还有其它疾病。如果我俩染疫,后果不堪设想。孩子们,最害怕我俩被传染。他们这么做,全出自一腔爱心。我们俩,深深理解。
  一个多月下来,孩子们的爱心,换来的是清静,是我俩至今还是“阴人”。
  我们俩,也自觉“宅”家,自觉不与外人见面,自觉不去超市等人群密集的地方。
  头发越来越长,不敢去理发店,网购一把电动理发器,想让老伴儿给理理,老伴儿却不敢。无奈,打电话叫早就“阴”了的大女儿来。
  她全身喷了酒精,戴着口罩。把理发长度定到最低——0.3毫米,手持电动理发器,给我的头理了一遍,一边理,一边带着歉意,说:“爸!给你理短了,没有去理发店理得好看。”
  我笑着回应:“短就短吧,老头子咯,还管它好看不好看?”
  话是这样说,理完以后。照照镜子,比光头好不了多少,自我揶揄一句:“更像老头子了。”
  年前,给长辈们一一打电话,既提前拜年,又陈述不能登门拜年的理由。长辈们,纷纷表示理解。自然,也告诉晚辈们,不要再登门拜年。
  平时,真憋不住,想散步,就戴上口罩,去野外无人处。看见有人来,像自己做了贼,远远躲避。
  当然,时间长了,难免有清冷之感。
  大年三十过后,时光之“兔”跃进新的一年。大年初一中午,将四盘菜和两碗蒸米饭端上餐桌,坐下来,拿起筷子,要吃饭的时候,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的清冷之感,禁不住,波涛汹涌。
  转念又一想,清冷就请冷吧,在凶神恶煞般的新冠病毒肆虐之时,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便笑着对老伴儿说:“二人世界,也挺好!快吃吧!”
  不过,今年的春节,也有前两年不曾有过的新气象。
  大年初一,很多旅游胜地人山人海,拥挤不动。毋庸置疑,那些游客们,绝大多数,都是“杨(阳)过”,他们是要“报复性”旅游。即使没有出外旅游,“杨过”们,也肆无忌惮地四处溜达,好多人,连口罩都不戴。央视春节晚会上,也有很多人不戴口罩。大概,他们都是“杨过”。
  反倒我们这些“阴人”,一个个,胆小如鼠,“宅”在家里,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位过去的老同事,从网上读过我的一篇短诗《二人世界过大年》之后,在微信里问:“你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门和外面的人接触呢?往后就这样了,你们就这样天天闷到家里面吗?”
  是啊,如果以后新冠病毒长期与人相处,我们就得长期“与世隔绝”吗?年前二十七,大侄子打电话,表示问候。说了“与世隔绝”这个词语。真要长期“与世隔绝”,我们不成“鲁滨逊”了?真叫人愁肠百结。
  有“专家”说,第二波过去,就好多了。有“专家”说,到三月份就好了。这些话,能当真吗?又有人说,“专家”的话也不能信了。
  都不信,就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宅”到第二波过去,或者,“宅”到三月份,“宅”得更长一些,办法总会有的。
  这话,说得像六十年代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列宁的贴身警卫瓦西里说的话:“面包会有的,爱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是啊,正像我在短诗《二人世界过大年》里所写:“我们坚信春暖花开时/瘟神必远去阖家必团圆。”我还是充满希望的。
  活着,就得怀抱希望。希望,是支撑我们继续活下去乃至活得更好的精神支柱。
  目前,我们老两口的最大希望,就是能够早一天自由出门,自由行走,自由社交,自由畅游天下。
  我坚信,即使新冠病毒长期与人类共存,这一天,也一定会来到!
  2023年1月26日星期四早晨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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