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他的兄长

我有三位祖父,他们虽然先后辞世已有几十年光阴了,但我却时常怀念他们,怀念他们慈祥的音容笑貌,怀念他们情深义重的手足情谊!每每想起他们,犹在昨天,且随着年轮的递增,思念愈甚,感慨愈深。
  我的爷爷生于公元1915年古历10月23日,为太祖幼子,排行老四,他的长兄生于公元1904年古历10月2日,排行老二,次兄生于公元1907年古历11月15日,排行老三。在我的记忆里,三位祖父并无亲疏之别,都是“爷爷”,父辈堂兄弟六人,在爷爷们那里如同己出,并无子侄之分,父辈们对三位爷爷一视同仁,一并孝敬,每逢年节与寿诞,同堂祝拜,欢聚一堂,乐融融一大家人!
  祖父三人年幼时,家境不裕,及其少长,生养略见起色,二爷和四爷入塾求学,拜圣贤而读孔孟,新学既兴,即转入县立高小就读,三爷留待家中辅佐太祖操持家业。二爷高小毕业,披红戴花,方圆享名,太祖聘戏三日,光耀门庭。后,时局动荡,家境维艰,恰五里之外豆会冯家有豪杰冯华堂,投身行武而不忘兴学乡梓,创办豆会私立小学,四爷逐于县立高小就读一学期后,转入豆会小学继续学业。
  及其少壮,家业渐兴,未料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关中大旱,颗粒无收,饥荒蔓延,饿殍遍野,乡里之众,皆携妻带子外出逃荒,太祖与三爷虽穷尽生计亦难维持,四爷被迫辍学,一家众小不得不分散逃荒以苟全性命。二爷独自外出以游学谋生,三爷和四爷携太祖母沿千陇西行,翻过关山,踟躇于甘肃马鹿镇后,谋得一贩粮的营生,兄弟俩用手推车由马鹿镇往岐山、扶风一带长途贩粮赚取蝇头小利养家糊口,半月往返一趟,跋山涉水,辛苦难表,而全家之咀嚼即来于此。四爷未及弱冠,且书生出身,稚嫩不支,三爷悉心照料,但凡苦重,一身当先。攀援陡坡,兄推弟拉;溜坡而下,兄驾辕而弟执绳;平缓之处,兄推车,弟徒步;空车回返,兄载弟,弟换兄,茕茕而行,形影相吊。关山路险,匪患甚炽,两兄弟为避土匪,常夜行,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提心吊胆,惶惴不安,然相视而却忧惧,扶手而知冷暖,手足之情深矣。
  年馑既过,三爷协太祖重振家业,四爷在外谋得公职赚有薪俸贴补家用,一里一外,联手持家,同舟共济;妯娌之间礼让有节;一家三十余口,和睦相处,家道渐得复兴。
  三爷为人聪慧贤良,忠厚有德。为生计,他黄口学珠算,能打双龙舞珠,弱冠即持家,经营染布坊、弹花床、粮铺子,精于木匠石匠之工,通于篾师厨师之艺,金凿震雷霆,磐石飞星辰,铁釜煮日月,一勺烹乾坤。在外处事知进退,断事有谋略,有识有胆!1938年,不惧战乱惊扰,独自乘火车沿陇海铁路亲赴天津购扎花机、弹花床等机械,期间日寇飞机轰炸黄河沿岸,陇海铁路几近瘫痪,可谓九死一生矣!染布坊、弹花床既开,家业渐旺,小康之像初显。三爷一生上进好学,勤勉有加,未读圣贤之书而知孝悌廉耻,不念经诗之文而知温良恭俭,德行尊隆,慈祥宽厚,九十寿辰,亲戚敬匾“德高望重”。
  四爷在外谋事,仁义忠厚,处事谦和,人缘极佳。初在法门镇公所任职员,敬业聪慧,思想进步,追慕孙文,加入中国国民党,遂被调往县财政科任科员,得以结识地方名流贤达,深得器重,擢进杏林粮站主任,后又调往召公税收所任职,薪酬颇佳。四爷生活节俭,力行孝悌,所得薪酬,除留足自用应酬,悉数交由兄长孝敬父母,添置家业。抗日战争后期,四爷同窗挚友丰邑村张公荣归,在地方任职,两人情同手足,交往甚密,遂结为儿女亲家。四九年后,四爷为避政治纷争,隐居乔山草沟山庄,张公却不幸辞世,其时尚有年幼子女,遗孀孤儿寡母,又被定为地主成份,生活甚为凄惶。四爷念及与张公情义,但凡从山庄往返,总是寻机避开村邻耳目,于暮色时绕道探望,尽微薄之力接济,令亲家母甚为感激,其仁义之德可见一斑。解放前夕,四爷好友,中共扶风县地下党组织主要负责人孙宪武(扶风县第一次解放后首任县长,后被国民党杀害)史宏志等力劝四爷参加地下党组织,四爷虽与中共地下党来往密切并多有帮助,但因父母年事已高,为尽孝道,终不从命。1951年,孙宪武烈士尸骨返乡安葬,四爷以生前好友身份,受邀出席了安葬仪式。
  公元1951年分家时,太祖太祖母年事已高,世道巨变,四爷已去职返乡又不谙稼穑,家口甚重,乃与三爷商议仍合家共济,共同赡养父母,抚养子侄,家中诸事仍由三爷掌管。兄弟俩情深义重,视子侄为亲生,甘苦与共。至1958年春,时逢农业合作化,吃大食堂,口粮及其紧张,加之政治运动不断,两兄弟视家大人多,诸事多有不便,不得已商议分家。四爷为避政治纷争携太祖母隐居乔山草沟山庄,土地改革时,户籍落在山上,从此后半生在深山耕作生活,虽然度日艰苦,备受辛酸,但终究未受政治运动冲击,平平安安。直至1979年,改革开放,扶风实行山川联营、封山造林时,才将户籍迁回本村。
  公元1976年古历2月8日,二爷不幸与世长辞,享年72岁,三爷四爷悲痛不已,确如伤手足!
  三爷四爷晚年形影不离,赶集上会、串亲访友,手扶拐杖,相依相伴。在外工作的子侄,亦常将两位老人一同邀至西安、宝鸡游玩。八十年代初的有年春夏,两位老人被四爷长子邀往西安,在钟楼附近街凳上静坐歇息,童颜鹤发,慈眉善目,山羊胡须如银丝飘逸,神态愈加安详自若,被两老外发现,迅速拿手中相机对中镜头拍照了起来,末了还对两位老人和陪伴在身边的子侄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话——大概是表达“祝福”和“致谢”的意思吧,两位老人乐呵呵不知所云,只知道他们被这两个老外带“出国”了!每及回忆往事,两位老人常不免喟叹不已。四爷曾表示,倘若兄长辞世于先,他定当为兄请和尚设道场念经超度。三爷则含笑答曰:现在是新社会,都不讲这些了,念个经又能奈何?孰料四爷竟于1992年冬先于其兄辞世!时,已耄耋之年的三爷,悲恸而泣,手拍炕沿怨天怒地,兄弟之情令人感动!
  1995年夏,四爷长子修建庭院,三爷以八十七岁高龄,每日从村南倚杖至村北看护工地,三十余日不曾间断;待二层小楼主体封顶,倚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满面欣喜骄傲之色,村中之人莫不羡慕。
  公元1998年正月二十五日,三爷辞世,享年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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