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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有两下子


  那年的暑假,我所在的实验中学扩大招生规模,需要调进部分老师。女校长请示教育局,答复是:部分乡镇中生源减少,老师超编,你们可以挑选一些进来。为此,我们成立了由校长、主任、各教研组长组成的“专班”,制定了严格的招聘办法。消息传出后,第一天报名者就超过50人,毕竟学校地处县城,有一定“区位优势”。
  两天报名结束后,学校安排了试讲。试讲内容由学校指定,试讲者抽签后准备20分钟,说课时间不少于10分钟。第一天的下午,是历史学科的试讲时间。第三个上台的是个名叫闫永轩的小伙子,他不下一米七五的大个子,戴副眼镜,眼睛不大,但目光炯炯,尤其是他的大嗓门儿声若洪钟。评委总共才九个人,音量开得这么大有必要把吗?大概是习惯使然吧。他抽到的题目是“中日钓鱼岛问题的由来”,他是从一个故事说起的:说是有两个日本极右分子,想长期居住在岛上,而岛上没有淡水,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带着几只猴羊来到岛上。羊吃草,生出奶水,他们想靠喝羊奶生存下去,可仅仅坚持了10天就熬不下去了,灰溜溜滚走了。人溜了,公羊母羊却留了下来,没过几年羊就繁殖了一大群,把个绿油油的小岛吃得黄一篇,绿一片,像人患了斑秃。这两个小日本真不是东西,不但想把我国的固有领土据为己有,还极大地破坏了岛上的生态环境。然后,他列举历史事实,说明此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再讲到1951年日美签订《旧金山和约》,将其管辖权移交日本,由此引发中日钓鱼岛之争。内容讲完,用时12分钟。从他头上渗出的汗珠来看,他还是有些紧张的。评委组在总结讨论时,除指出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外,对他的课堂设计及讲课的条理性,特别是语言的感染力,都给予充分肯定,一致通过录用。
  永轩既是科班出身,又有五六年乡中教学的经验,调入后就直接安排到了毕业班。从乡中到国办中学,从有劲儿使不上,到“天高任鸟飞”,永轩面对穿着整洁的校服,上课坐得笔直的学生,一种教师的神圣感油然而生,讲课的激情像井喷似的迸发出来,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之中。中考冲刺的最后阶段,天气已变得十分炎热,教室房顶的四个电扇,全都开到最快档,依然赶不走滚滚的热浪。星期天补课,永轩下午要上两个班四节课,体恤衫常常是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一下课,他回到办公室,就端起桌上的大号“富光杯”,“咕咚咕咚”不住地灌凉白开。那一年中考,他所教的四个班文综平均分位居全县第一。
  调到学校的第二年,他除了继续教毕业班外,还担任了班主任,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因为他课讲得好,又不乏幽默感,在学生中“粉丝”很多,再加上他走马上任后,用民主投票的方式对班委会进行了调整,每天安排有一个“值日班长”向他汇报班内的详细情况。尽管他的课不是每天都有,但有了班干部的班况反馈,再加上他一天几次的盯班,他接手的这个后进班,很快就“拨乱反正”,半年下来,还把“先进班级体”的流动红旗挂在了教室。女校长不止一次对我说,这回在乡中真找到了一匹“千里马”,永轩可真有两下子。
  可时间不长,他班的流动红旗就旁落了,问题出在了男生宿舍的管理上。政教处在宿舍安检时,从他班宿舍一男生的被子里搜出了一对哑铃。该男生被“传唤”到政教处后拒不认错,说是为了训练腹肌,增强体质。最后政教处将哑铃予以收缴,交给家长带回家里。又过了一段时间,该男生在课间追逐时,不小心又将教学楼侧门上一大块玻璃撞碎,手被玻璃重度划伤,送到医院缝了六七针。政教主任对他上次“哑铃事件”犟嘴,早就心怀不满,这次旧错不改又犯新错,很是生气,于是决定给以该生“劝退”处理。作为班主任的永轩,觉得该生是山里孩子,除了脾气倔强,有点哥们义气外,其他方面的表现还算可以。于是,星期天专程跑到该生家里,跟他朴实憨厚的父母见了面。老师的突然家访,很出乎该生的意料,当时就低着头哭了。永轩觉得他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于是要求政教处再给他一次机会。家长也骑车30多里,跑到学校替孩子认错,并按规定加倍进行了赔偿。教导主任最终破例给予其“留校察看”处分。
  该生伤愈返校后,遇事冲动的脾气一下子改了很多,他信誓旦旦地跟班主任保证,吸取深刻教训,珍惜学习机会,如果再给班里抹黑就自动离校。班主任的宽容大度,使一个山里孩子重新燃起为理想奋斗的热情和勇气。
  那一年的春节过后,我利用晚自习时间给毕业班学生开中考作文的专题讲座。有一次,我讲完课下楼回家,与永轩在校门口不期而遇。我问他,都快下晚自习了,你怎么又赶到学校?他笑了笑说:“班里今天有五个学生感冒,请假回家,我在家放心不下,到班里看看。”说完,赶紧往教学楼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我感慨良多,“好日子是干出来的”,而教学的高质量不也是由这样一群默默无闻的教师群体,不辞辛苦地干出来的吗?
  在全体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当年学校重点高中上线人数历史性地突破百人,县一中公助生上线率达70%以上,升学人数、上线率双双破全县记录。永轩班后起直追,重点高中上线人数达15人,县一中录取人数47人。那个被永轩担保留下的学生也顺利考上了一中。在全年级八个班级中,他们班总成绩名列第三。
  永轩上班八年,第一次看到一个班的学生竟考上了50多人,这在乡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兴奋得几天都睡不好觉,见到同事就说,实验中学的学生真给我争气。
  永轩也不是事事都顺,有时候也走“背”字。这不,中考成绩公布后,女校长喜出望外,当即叫后勤主任联系了市里的旅游公司,让我带领全体毕业班老师赴山东旅游。第一站我们到了曲阜,祭拜了祖师爷孔圣人。第二站到达历史名城青岛。在栈桥游览时,永轩想买点纪念品回去,就蹲在地摊前仔细地把玩挑选。可能从口音上小贩看出他是外地人,就想讹钱,一个海螺,几个稍作加工的贝壳竟开价百元。永轩犹豫,对方竟拽住他的旅行包,想强买强卖。正在争吵不休,我们一大伙人赶到,对方这才降价一半成交。
  第三日一大早,我们赶到日照市海边观日出。天蒙蒙亮,我们就伫立海边等待日出。海风徐徐吹着,海浪前浪推着后浪,向海边涌来,撞击在礁石上,发出“哗哗”的声响。依稀看得见远处的轮船缓缓地向前航行。大海的辽阔与壮观让我们这些久居内陆的人大开眼界。虽是盛夏时节,大早起站在海边,依然使人感到颇有凉意。没站够半小时,永轩就喊我去小解。他内急大步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向海边的一处房屋拐角处走去。他小手不过解了一半,一股大浪汹涌而来,“哗”的一声,拍了下来,几乎把永轩淋成了落汤鸡。我躲得急,仅一个胳膊被打湿,我俩赶紧跑离了这危险之地。没办法,永轩只得跑到旅游大巴上换服装,幸亏带着两身的衣服。旅游回来,同事们添油加醋地把永轩的山东之行,改编为“永轩山东历险记”,在学校流传了好大一阵子。
  永轩脾气好,好开玩笑,男女老幼都跟他处得来。电视上的模仿秀流行以后,永轩也“蠢蠢欲动”,在课间里也玩儿起了模仿秀,最精彩的要数模仿一女教师上楼进门和学校后勤主任上身挺直走路的样子。每学一次,都会惹得全办公室的老师高兴半天。
  送毕业班一炮打响之后,永轩就牢不可破地固定在毕业班的岗位上,这一干就是六年。他是学校有名的大嗓门,再加上一上课就百分百地投入,患上了咽炎,一个暑假跟好几个医院打交道,吃了很多药仍不见好。临近开学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嗫嚅了半天才说:“我送不了毕业班了,嗓子还是不舒服。”鉴于他目前的实际情况,我跟校长建议把他安排到了教务处当了干事。
  退休以后,我离开县城去市里接送孙子上学。有一次周末,我回老家去,在路上与永轩邂逅。他面色红润,似乎也胖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又洪亮如初了。他说:“还是送毕业班有意思,就是嗓子不争气。”我推心置腹地跟他讲:“当时我们当领导的一门心思抓教学质量,一味追求升学率再上新台阶,在任课安排上常常是响鼓还用重锤敲,让毕业班老师连续作战,而对他们的身体健康关注不够,教训深刻呀。”紧接着,永轩十分高兴地告诉我,当年他们班差点开除的那个学生从北京给他来电话了,他从张家口北方学院毕业,考上北京交大的研究生了。我开玩笑说,他家长真该好好管你一壶。永轩说,你教过那么多事业有成的学生,你喝过谁的酒呀?
  是的,都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想得更多的是:培养一个优秀的学生,就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这才是我们的人生价值所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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