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那轮跟随的望月

我总会把山村和月亮联系起来。所以,每当看到月亮时,我总会想起故乡。
  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看不见月亮。原因是:城市的高楼占据了天空的大部分画面;还有,闪烁的霓虹灯会让天空中的月亮失去了她本来的皎洁。于是,我的视线总会被高楼所阻隔着,我的注意力往往被霓虹灯所吸引着。
  可以肯定,秋夜的月亮是最明亮的。大概是桂西山区春天多雨,夏天多云,而冬天多雾的原因吧。秋夜的月亮总是高悬夜空,照亮整个山村的夜行脚步,远山虽然朦胧不清,但轮廓依稀可见。
  天气晴朗的时候,月亮在傍晚时分便开始在天空的西南角出现了。随着夕阳沉下西山,霞光逐渐暗淡,月亮便成了天空的主角,越来越圆,越来越亮。如果在气温下降的秋夜,会觉得月亮带着一阵寒光。
  喜欢月光,不会让我流汗,不会灼伤我的眼睛。有月亮的夜晚,山村显得宁静自然,偶尔有几只萤火虫缓缓飞起,更能点缀山村的久远。
  很小的时候,我对月亮便有印象了。我总把月亮看作是天上的第二个太阳,月亮和太阳都会发光,都会照亮山村。天上两个会发光的奇观当中,我更喜欢月亮。
  太阳出山后,山里的人们就要拿着农具走向农田,继而是汗水湿透全身,上气不接下气;而月亮出来后,山里的人们会卸下一天的疲惫,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等待长夜。
  我喜欢看到人们在休养,而不是在劳碌;喜欢看到山村充满人气,而不是白天的门庭紧闭。这就是喜欢月亮的原因。
  大山的脚步,总是行走在那条通往田地的小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觉得,没人愿意顶着烈日、冒着风雨在土地上挥舞着镰刀和锄头。
  人在劳累的时候,脸上的愁容总比笑容多。在山村,小孩们似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规律。所以,小孩们很谨慎,不会在大人们劳累的时候犯错,容易被训斥。
  当大人们坐在月亮下聊天拉家长时,也是小孩们放纵奔跑之时。
  秋夜的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山间的小路。尽管不如白昼,但不妨碍山里的人们互相串户,也不会妨碍小孩们跑上跑下捉迷藏。
  在那遥远的年代,没有电视机、没有智能设备,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主宰着山村的夜晚,成为陪伴山里人的皎洁童年。
  因山里的教学点没有六年级,10岁那年,我们需要到山下的中心小学完成小学教育。这一走,正式开启了我离开山村的阔别脚步。
  山下的中心小学没有多余的课桌,校长要求我们从山里的教学点自带课桌椅。我们是扛着课桌和挑着椅子淌过山上那条河的。
  一间低矮的水泥平房里铺满木板,十几个来自山里的孩子们拥挤地睡在木板上,这就是我们的卧室。水泥平房只有一道进出的门,没有窗,夏天就像一个蒸笼。
  此外,我们还要自己做饭。每个人都自带一只鼎罐和一口铁锅。一到下课,卧室背后那块空地上便成了厨房,烟熏四起。雨天,厨房上那块遮雨布根本发挥不了作用,火炕积水,柴火湿水,烟熏更加严重。
  山里的孩子们胆小、内向,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顶多是到山下的那条河里捞些小虾,或者走进无人的荒地里拾些柴火。
  走出大山的孩子们变得拘谨和束缚,不再大声喧哗,不再忘情呼喊。山外没有属于孩子们的那条山间跑道,也没有属于孩子们的自由山头,那怕是父母的厉声呵斥,也无法听见了。
  有月亮的夜晚,我总喜欢走出蒸笼一样的卧室,静静地坐在月光下。我发现,天空中的那轮月亮和山村的月亮是一样的,很凉爽,静悄悄地。她没有嫌弃山里孩子们的衣衫是破洞的,也没有嫌弃山里孩子的米饭是劣食的。
  于是,每次看见天空中那轮明月,我总觉得她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来亲切地陪伴我们。还有,每次看见月亮,我总觉得山村并不遥远,都同在一片天空下。
  尽管山里人都知道,只有让小孩多读书才有出息。然而,贫困、劳碌往往让山里人无法坚持自己的观点。当小孩不愿意走向学校,当地里的庄稼十分荒芜时,缀学便成了山里人一个默许的选择。
  当升入初级中学时,从山里一同走出来的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地缀学了,继续读书的人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孤独。
  我一直在寻找山里孩子们不愿走向学校的原因。或许是他们认为自己的学习成绩太差,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办法行不通;或许是他们无法承受学校那种孤躁乏味的生活,无法像山村一样来去自由。
  随着课业越来越沉重,我已无暇顾及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偶尔踏着月光夜行,我的注意力往往是路边那些晃动的树影,尽管我不会看向它们,但有心中总有一个闪念:树影越看会越像鬼影。
  第一次真正的远行,是我考上外地的公费职业院校。当班车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驶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完全陷入一片未知的世界。
  城市到处是平坦的道路和直耸入云的楼房,我无法断定月亮升起的方位,也无法分清天上的星星。久而久之,我已忘记了星星和月亮的存在。
  没有月亮和星星的陪伴,我的思绪也就迷失在城市霓虹灯的不断闪烁中。我无法断定我的最终归宿,虽然我知道我属于山村,但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没有月亮的高楼林立城市里。
  特别是随着着国家就业政策的改革,不包分配已成为事实。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方,或许,我会在南方的某个城市当中,过着一名普通工人的生活,白天在工厂里劳作,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宿地;或许我会回到家乡,赶着耕牛走向田地,让读书改变命运在我的人生旅程中变成一段值得深思的过往。
  四年时间转眼即逝。毕业了,我选择进入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担任业务员,第一次真正步入社会,没有恩师的指导,没有同学的相伴。这次,我需要单枪匹马主导自己的未来。
  穿过云南哀牢山的原始森林,到过浙江的舟山岛。我的足迹遍步大江南北,我像淹没在大海中的一粒沙子,需要顽强地寻找存在。
  当一个走得越远时,对故乡的思念就越强烈,归宿感也越迫切。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方。此时,我多么希望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过着上班下班的日子。
  我甚至羡慕山村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最起码,不用担心一个月没有业绩而为支付住宿费发愁。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每个地方都不属于我,我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人接纳的流浪者。
  在一次夜行中,我透过车窗看见了月亮。严格来说,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看见月亮,很圆、很大,很清澈、很平静。或者,我能拥有的,也就是明月的相伴了,她没有给我压力,没有给我任何一道让我费神去参悟的难题。
  我想,生活本来应该是简单地,社会也没必要那么复杂。我的纯净世界到那儿去了?关心、支持、鼓励;冷漠、算计、背叛,我真正地尝尽了人间的冷暖和江湖。
  看到月亮,我总会想到童年那无忧无虑的奔跑,想到坐在月光下谈天论地的人们。无尽地漂泊,我无法断定最终归宿,惟有故乡是不离不弃的存在,像一股力量,也像一条牵绳,让我不至于在漂泊中丧失方向和信心。
  在无尽漂泊的日子里,我心中始终有一个梦,这个梦就是回到熟悉的故乡,过上一份安定的日子。这个梦里,有乡音,有真诚,有父母的微笑。
  终于,我通过竞争上岗,成为一名乡村工作人员。虽然离开近10年,但故乡仍然以温暖的怀抱接纳了我,父母也散尽了多年的愁容。
  我回来了,抱着为家乡父老服务的满腔热情,可我没有任何力量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我的能力太弱小了,就像一条公路,我只是其中的一颗铺沙石。
  边远、闭塞,跋山涉水、肩挑手拿。几百年来,山里人的命运总是囿于无助的大山阻隔。搬出大山,已经是几代人的共同心愿。
  随着国家扶贫易地搬迁政策的实施,居住在大山深处的人们终于等到了百年机遇。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远,贫穷落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山村人去楼空,那条走了几代人的山路已然长满杂草,那块坐过几代人的石墩变回大山的一块普通石头,村头的那口老井也落满枯叶,一群小鸟肆无忌惮地在农舍中飞进飞出。
  我无法揣测山里人是否会想念曾经生活了几代人的山村,因为他们搬不走门前那座山,也带不走那条走了百年的山间小路。
  月亮,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不离不弃地跟随。如果说山里人无法带走山中的一草一木,那我想,有一样东西他们一定能带上,那就是月亮。
  因工作调动,我在乡村工作10年后,又一次进入城市工作,成为城市中一名普通的穿梭者。
  我把家安在老城区的半山腰上,没有高楼阻挡,也没有霓虹灯闪烁,可以望见天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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